这个月查出来鼻子里长了个东西。
“双侧的基本是鼻息肉,单侧的大概率是鼻息肉,最好是手术切掉。”医生这么跟我说。
“好的。”我干脆得像根竹筒。
住院,吃药,吊针,吃药,邻床粘稠的呼吸声,年轻的护士,吊针,病号服,邻床陪护的老奶奶,吊针,吃药。
“一号床,把内衣内裤都脱掉,只穿病号服,躺上来。”
“你醒了之后,不要立即尝试起来,听医生的指令。”
“好的。”眼一闭,一睁。
我该庆幸,新冠并没有立即找上我,它慈悲地一直等到我拆线、熟练地掌握了如何用洗鼻壶之后才前来拜访:“Try me,小伙子。”
第一天,我烧到了40度。第二天,我好了。第三天我烧到了39度——我翻遍了知乎,也没有找到有人说“新冠会一招拖刀计”。
躺在床上的时候,就会莫名地生出恶毒的想法,比如“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事,去找一个吹嘘这是流感的人捅死也是合理的吧”,但人醒着的时候大脑才会恐慌,失去意识的时候并不知道恐慌,不得不说这是个绝好的阿Q机制。
与之媲美的是,医生告诉我那是个肿瘤的时候我确实毫无波澜(当然那确实是个良性肿瘤),我甚至觉得新冠给我的震动远远大于这个肿瘤,这让我疑惑:当我面对死亡的时候,我到底在想什么?
我是一个“完全不理解死亡”的人,不理解,拒绝理解,拒绝接受。没有任何一个粉饰死亡的说辞能够打动我,我对活着的贪婪甚至胜于我对游戏、对美色、对碳水、对金钱。我无法理解,关机怎么会是一件可以被接受的事情,世间一切都与我无关,但他们又如此紧密地与我连接在一起,我怎么可以不再感受他们的抚触?
在我之前这世上已经死去了无数的人了,他们难道不抗拒吗?功成名就的他们难道就可以拥抱死亡吗?多狡猾啊,死人大概是不会告诉我他有多安详的。也是因为如此,从来使我沉溺的只有两件事,一是对故人的思念,二是对死亡的恐惧——我确实是沉溺在这种恐惧里,那种无法控制的宿命,那种虚无缥缈的攥握,好像又让我的下一口呼吸都变得清晰了起来,像是我自己钻进了我自己,又一股脑钻了出来——别误会,我当然不是个瘾君子——但或许只有在这种“我不是我”的妄想中,我才能在世界的间隙里逃避恐惧。
这个世界太美了。枯败的老树,嬉闹的小鸟;第一口矿泉水,婴儿的乳臭;胴体的触感,雨水的杂乱;傍晚的练琴声,演唱会的声浪;卑劣的人类,善良的人类;你,我,他;故事,故事,故事。但好像这种美又让我窒息,好像这些层层叠叠一件一件堆积起来的美好并不能够都让我感受——他成了一个五饼二鱼也喂不饱的人,他成了他自己的巨石,一遍又一遍地滚下山坡,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人,他从来也不知道满足。